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橙黃橘綠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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橙黃橘綠(二)

謝飛不明白為何要謝他自己,還要再問池舟,就聽馬蹄急響,一人一騎已到了近前。

卻是鐵萬。

他不放心池舟,在回柳州的半道抄了小路來助力,誰知小路太多,七回八繞的好不暈乎人,於是來遲了一步。

但見池舟無恙,地上賊人抱頭,他冷峻的眉眼才化了一分。

“下次再這樣,你我割席。”他冷冷地對池舟道。

他氣得厲害,朋友嘛,本應互相扶持,互為助力,可池舟這次卻推開他,只身犯險,好在他贏了,可要是沒贏呢?

池舟聽出他的怨憤,立刻保證:“絕無下次。”

鐵萬下馬:“繩子呢?”

回答他的是宋琪。宋琪見這邊大功已成,即刻從桉樹叢中轉出奔了過來。

宋琪從馬鞍下拿出兩根長長繩索,遞一根給鐵萬,謝飛自拿了另一根,四人齊齊動手,把群賊綁了個結實。

“你不回柳州?”池舟小心地問鐵萬。

“你讓我趕夜路?”鐵萬依舊沒好氣,說完,翻身上馬,當先躍出,徑直踏進永淳縣地界。

*

自從收到新知縣到任日期的諭令,永淳縣衙的吏人們就忙得四腳朝天,恨不得一日有二十四個時辰才好。

其中最忙的當屬六房胥吏,個個埋首造冊,盤點庫實,務必要做到賬實相等,要知道,新知縣上任第一件事,便是盤庫。

誰也不想被新上司看貶,於是個個鼓勁,常常通宵徹夜。

到得十月十三日,終於簿冊齊整,架格有序,六人才松了一口氣,從庫房中步出,立在廊下,商量湊錢定席面,犒賞自己一頓。

吏房王寅道:“一人三錢銀子,去阿香酒家,吃狗肉鍋子。”

禮房周竹道:“咱們吃素凈些吧,等新知縣到,少不得要請他,狗肉等那時再吃不遲。”

刑房海會道:“等啥!還不知能待幾天,若像這位,保不準年都不過就跑了!”

他瞥了眼後堂,壓低聲音,繼續道,“要我說,咱沒必要請他!他個狀元郎,京城人士,肯定受不住咱這苦地,一旦跑人,還認得咱啊?!咱這點子銀錢,還是擱咱自己肚裏劃算。”

正說著,就見門吏驚馬似的朝後堂跑。

“驚慌失致的,不成體統。”周竹沖那門吏喊道,“慢慢走,註意儀態。”

“知縣大人已到,再慢就來不及啦!”門吏扔下這句,跑得更快,眨眼就不見了。

六人聞言一怔,什麽知縣大人,不是在後堂坐著呢麽!

工房裴勇道:“莫不是新任知縣到啦?”

其餘五人同時搖頭:“不可能!咱這還沒接的,他怎麽來!新官上任,悄沒聲的?又不是微服私訪,不會的!”

話音未落,後堂湧出一大堆人,當中乃是吊著胳膊的陶知縣。

“都還楞著做什麽!點燈,紅氈,更衣,池知縣正在下馬,都給我快著點兒!”

一語驚呆眾人,待反應過來,都立刻屁滾尿流地去了衙門首。

只見一個青年立在衙前,身穿青袍,挺拔如松,五官開闊,器宇軒昂,雖說面帶微笑,卻令人不敢直視,那湛湛眸光,仿佛能看透一切,端的是氣場強大,官威堂堂。

陶知縣只覺腿軟,差點行了拜禮,好在池舟擡手扶住了他,揖禮道:“舟匆忙到來,大人病體未愈,攪擾之處,還請海涵。”

“是下官有失遠迎,還請池狀元不要見怪才是。”陶知縣急道,“快,裏面請。”

*

陶知縣把池舟請到後廳,重新敘禮畢,在上首兩張太師椅坐了,眾吏人分列兩側,斟茶焚香侍奉。

一盞茶畢,陶知縣提及交接事宜。

池舟道:“不急,交接之前,有一事還煩請大人。”

陶知縣一楞,不交接他就走不了,這池狀元打算做什麽?

他壓下心思,保持住微笑:“池賢弟請說,只要下官做得到,無有不從。”

“請大人升堂,審決應全及其黨羽。”

“誰?”陶知縣顫聲道。

“應全及其黨羽。”

聞言,廳上頓時靜寂無聲,只有炭爐上的銅水壺,咕咕冒著熱氣。

陶知縣揮揮手,眾吏心知肚明地退下。

“賢弟啊,你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,你可知那應全是何許人?”

“惡人,罪惡滿盈,死有餘辜。”

陶知縣喝了一口茶,拍拍繃帶吊著的胳膊,苦聲道,“他是惡人,更是雙溪鎮應家長子。”

應家乃永淳縣數一數二的財主,錢米不論,單其控制的兩條水溪,就令無數人唯唯。

無他,永淳縣缺水,應家那水溪關涉大半個縣的田畝灌溉及人畜飲水。

當然,有人不服,認為應家以溪水挾制縣人,不公,同應家理論,屢屢被打出來。

陶知縣的胳膊,就是因為調節三山鎮與應家的爭端才被打斷的。

“賢弟啊,說句心裏話,我這個知縣真是窩囊,愧對聖上托付。可又能怎麽辦呢?應家要錢有錢,要人有人,他家壯丁比縣衙兵卒都多,強龍壓不得地頭蛇呀!”

話音剛落,一陣喧嚷傳來,陶知縣豎耳細聽,好似就在縣衙外。

他剛要命人去察看,是何人喧嚷,池舟開口道:“應全他們到了。”

“應全?他來做什麽?”

池舟把捆拿應全群賊之事簡單說了一遍。

“賢弟,你也太大膽了!”陶知縣目瞪口呆,“你剛來永淳縣,就跟應家結下如此大梁子,你這知縣還要怎麽做?”

“謹遵聖訓,堂堂正正地做。”

池舟望向陶知縣:“大人,應全等人,危害鄉裏這麽多年,早該伏誅!一日不除,民眾就無安生好日可過。”

陶知縣不語,思前想後,忽道:“賢弟,你剛來永淳,是如何得知應全之人的?還識破了他的伏擊?”

也很簡單。

在淮安,池舟聽聞謝飛乃永淳縣雙溪鎮人,便借送馮安上京之際,寫信托順天府衙姜昕,去刑部調出永淳縣全部卷宗,抄寫後由飛龍鏢局快騎送來。

他之前看過陶知縣受傷記錄,寫的是“應家仆役誤傷”。

什麽仆役敢誤傷一縣之主?

等卷宗抄本送到,池舟快快一翻,粗粗一算,永淳縣刑案十之八九都與這雙溪鎮應家有關,內中雖無謝飛的名字,但憑直覺,他相信,謝飛撞上他,怕也是要誤傷他。

但謝飛只一人,要殺他個朝廷命官,還是太冒險,那麽應家當有後手。

於是他故意只帶謝飛上任,就是要給應家一機會。

結果應全真的來了!

不過這些池舟來不及細說,因為門吏已來報請兩位大人,要如何處置,縣衙外已是人山人海。

陶知縣推了個幹凈:“賢弟,我是要歸鄉的人,你既來了,新官上任三把火,你全權處置即可。”

請陶知縣審決應全,是想讓他出口惡氣,把胸中的窩囊濁氣統統吐凈,輕身歸家,但他既不肯,池舟則當仁不讓。

“舟明白。”

*

永淳縣衙外,應全群賊被繩索捆住,口裏塞著各自衣襟上的布片,個個跟螞蚱似的,跪在地上。

之前池舟出手,只是以綠豆傷其手腕,以劍挑其腳筋,並未傷其要害。

池舟要他死的明明白白,也要讓縣人明白,縣衙是民眾的縣衙,不是哪家哪姓的。

看熱鬧的人圍了個水洩不通,一面指指點點,一面猜測是何人敢拿應全。

很快有差吏出來,手中拿張告示,鳴鑼一敲,道:“諸位鄉鄰,應全之惡,罄竹難書,本縣新任知縣池大人,將會秉公處置,現在,受應家害的,又冤屈的,都請入衙做筆錄。本月內,必有裁決。”

這話一出,眾人沸騰,爭相入衙訴苦訴冤。

鐵萬在旁冷冷瞅著,直到差吏把應全等人帶進縣獄,才問一旁的謝飛,“你為何不動手?”

原因很多。

在京城,謝飛聽聞池舟解救族中被賣婦人之事,認為他很仗義,他個武人,亦是“義”字當頭;在淮安,池舟救下馮安,對小孩子好的人,當壞不到哪裏去,若為官,說不定真能愛民如子;在岳陽,池舟親自替羅姨診脈,為她延誤行程,百善孝為先,善人不該死於非命。

謝飛越來越猶豫,也就越來越抽不出刀。

及至池舟救下他妹妹謝翠翠,他終於認定,他的確該活著,有勇有謀的人,才能給永淳縣以希望。

這些是無法說出口的,於是謝飛只是道:“不想而已。”

“真不想?”鐵萬又問。

“不想。非但不想傷池大人,還想贖罪。”

“贖罪簡單。”鐵萬挑眉,“這永淳縣你熟吧?”

謝飛點頭。

“帶路,尋個好宅院,住宅。”

謝飛不明白:“做什麽?”

“住啊!池行之住!”說完,鐵萬沖宋琪道,“帶了多少銀子?”

“足夠。公子給了兩張大銀票呢。”宋琪拍拍胸口道,一面說,一面朝縣衙門口望了一眼,“不如這樣,鐵公子您跟謝大俠去看宅子,我等公子出來。”

“你去。我等他!”鐵萬說完,不給兩人反駁的餘地,轉身就走。

剛走出沒兩步,就見前面來了烏泱泱一群壯丁,擁著頂大轎,徑往縣衙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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